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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和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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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和離

三月的春光透過窗欞,落在書案上,顯出柔和的斑駁光影。

唐窈坐在書案後,正提筆書寫著什麽,門口處忽地探出一個小腦袋,眨巴眼睛朝屋裏看來,下方另有一個更小的腦袋跟著探出,雙眼懵懂,小臉茫然。

屋內伺候的丫鬟看到悄悄探出頭的兩小人,眉眼浮出笑意。

書案後坐著的人不知想到什麽,執筆的手微頓,眼睫輕垂下來,神情淡雅謙柔,仿似畫中美人。

“娘~”門外探頭的小姑娘終於喚了聲,帶著身後的小尾巴走了進來。

唐窈擡眸看去,顰眉舒展,面上露出笑來,“今日沒去學堂?”

走到跟前的小姑娘鼓著腮幫哼了聲,“我才不要跟那人同堂學習!”

她聲音清脆,一臉氣憤,“爹太可惡了,背著您在外頭養別的女兒,還將她接到府裏,惹您傷心,我以後再也不理他了!”

“不理他!”後頭跟著的郁桉小小一只,軟糯重覆著姐姐的話。

唐窈心尖一柔,放下手中筆,彎腰將兩歲大的兒子抱進懷裏。

女兒郁棠湊過來,目光朝書案看了眼,好奇道:“您不生氣嗎?”

“不生氣。”唐窈空出手,揉了揉女兒的小腦袋,“左右不過一個養女,哪比得上我家棠棠……”

她話語輕柔,只垂下眼瞼,掩去其中情緒。

於她而言,自是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一雙兒女,但對那人而言卻是未必。

她十六歲嫁給郁清珣,至今已有十一載,算上上輩子,近乎十二年,卻直到今年三月方知,她那好夫君,早將心上人的女兒養在別莊,若非那養女自主找上門,她或許直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。

唐窈想起這些年的過往。

她出身靖安侯府,自幼父兄寵愛,未曾受過半分委屈。

直到十一年前,嫁給郁清珣為妻……

那個令她一見傾心的少年將軍,在大婚之夜就讓她等了整整一晚,直到第二日,他才使人來告知他將領軍出征的消息。

後來,她獨守空房三年,終於等到他榮耀凱旋,卻又得知他其實另有心上人,當初娶她不過是礙於父母之命。

那時她還傻傻想著,只要自己溫柔嬌軟,事事依從,總能捂熱那顆心。

可有些人的心,不是捂一捂就能熱的。

哪怕齊眉舉案十一年,等那養女入府,她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。

半年後,她的桉兒將在三歲生辰宴上急病夭折,她的棠棠將在除夕團圓夜裏溺水身亡,而這一切都跟那養女有關。

可他卻還能護著那兇手,說什麽無憑無據,不要胡思亂想。

更將她軟禁在院裏,無聲毒殺。

若非她死後重回到三天前——那養女初入府時,她或許還如當初可笑。

“娘,要笑。”懷中小人伸手撫上她臉,認真安慰。

“嗯。”唐窈收回思緒,順從地露出溫婉淺笑。

是該笑的,她能重回此時,能再見到一雙兒女,能有機會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,又還有什麽可傷心的?

唐窈調整好心緒,低頭貼了貼兒子的小臉,提筆繼續書寫。

郁棠早先看到那張寫滿字句的紙。

她今年四歲,才上了半年學,認的字不多,那紙上字多得她眼暈,幹脆掠過,只看向她娘新寫的字。

第一個是和,第二個是離,第三個是書。

和離書!

她歪了歪腦袋,不懂和離書是什麽書。

“阿娘,和離書是什麽書?先生會教嗎?背不出來會打手板嗎?”郁棠好奇問。

唐窈愛憐地摸了摸她臉蛋,嗓音舒緩輕柔:“不用背,先生也不會教,這是娘寫給你爹的,別人都沒有,你別跟別人說。”

“嗯。”郁棠乖巧點頭,眼珠子一轉,又有些生氣。

阿爹那麽討厭,竟然還能得到娘寫的書!

不行,她不能讓他好過!

“我想要這書,能先送給我嗎?”郁棠睜大眼睛看向她娘。

那雙眼眸水潤清透,盛滿了真誠與期待。

唐窈看著這雙眼,霎時心軟如棉,但還是拒絕了。

“這可不行。”她揉了揉女兒臉蛋,微笑述說道:“這書只能娘子送給夫婿,等你長大了,若你夫婿對你不好,你也可以送他這書。”

“他都對我不好了,我為什麽還要送他東西!我不要!”郁棠氣鼓鼓扭開腦袋。

小郁桉跟著重覆:“不好,不送!”

“就是不好才送,送了之後,我們就可以回家了。”唐窈笑著,心思一轉,將和離書放到旁邊,另外抽出一張白紙,提筆書寫。

“娘另外送你一封書信。”她說著,已先開始寫。

【皚如山上雪,皎若雲間月。

聞君有兩意,故來相決絕。

……】

她將一首《白頭吟》寫完,遞給女兒,笑道:“這送棠棠。”

“好!”郁棠眼睛一亮,想要去捧起那紙,又見墨痕沒幹,只得按耐住心急,滿懷期待。

懷裏的郁桉見了,也伸出手:“我,我也要!我也要!”

“好,娘也給你寫一首。”唐窈笑著,稍一思索,默寫上一首《長歌行》,意在激勵人上進。

寫完手腕有些酸,她放下筆,輕揉腕部。

郁棠和郁桉則各捧著自己新得的詩句,蹲到旁邊欣賞。

郁棠認得幾個字,一個個往外蹦著教弟弟念,碰到不認得的字就跳過,正好念道:“願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離。”

女童聲音清脆,男童嗓音軟糯,聽著讓人不覺微笑。

屋裏丫鬟們卻都沒笑,郁棠不知道和離書用意,她們可是清楚的!

夫人竟然想要跟國公和離嗎?

正想著,外頭傳來一聲音。

“棠棠這是想要誰的心?”那人擡步進來。

左右站著的丫鬟趕忙見禮。

“國公爺。”

郁清珣自外進來。

唐窈擡眸看去。

三月的暖陽在他身後散開,看得不大真切,光影迷離間,似聽到腰間佩玉輕撞的叮當聲,不疾不徐,恰到好處。

待他跨入門檻,視野恢覆正常。

郁清珣穿著襲絳紫圓領袍,腰環玉帶,頭戴金冠,身姿挺拔而雋秀,既有著武人的體魄,又不失文人的溫雅,端得龍章鳳姿,俊逸天成。

郁棠看了眼進來的爹,哼的一聲背過身去,“反正不是你的心!”

“不是你!”郁桉跟著重覆。

郁清珣笑著蹲下身來,一眼看出她手裏拿的詩句,是誰的筆跡。

唐窈寫得一手好字,許是因為出身武將世家,她的字有著女子的輕盈飄逸,又不失男兒的勁爽英氣。

就如她人一般。

“怎麽寫這詩給棠棠?”他看向妻子。

這首《白頭吟》相傳是才女卓文君,寫給夫婿司馬相如的斷絕詩,並不適合四五歲的稚童啟蒙,若是府中教習先生所教,大概會遭他訓斥。

但這是唐窈所寫,他便覺得不過一首詩罷了,沒什麽緊要。

“這是阿娘寫給我的!”

唐窈還沒答話,郁棠先聽出他語氣裏的責怪,嘴裏哼的一聲,轉身噠噠噠跑向書案,抓起那封和離書,又飛奔回來,一把拍給她爹,道:“吶,這才是你的!”

郁清珣怔了下,接過女兒拍來的信紙,拿起來一看,臉上笑意消退,連眸光都逐漸冷下來。

他明白為什麽唐窈要給女兒寫這首詩了。

這不是寫給女兒看的,這是寫給他看的!

郁清珣擡眸看向妻子,“為何?”

他聲音平靜,聽著沒什麽起伏,只是少了跟女兒說話時的溫煦暖意。

“你清楚原因。”唐窈平靜回覆。

好像跟他和離也不是什麽無法接受的事,她再不是那個只有情愛,願意為了情愛,卑身討好,事事依從的小姑娘了。

她已不再年少,清楚有些東西,不是拼盡全力就會得到回應。

十一年,接近十二年,兒女夭折的悲切,窒息而亡的痛苦,足夠讓她認清事實。

郁清珣冷冷看著她。

郁棠和郁桉感受到氣氛的變化,看看爹,再看看娘,還不及開口。

郁清珣先一步道:“將他們抱出去!”語氣不容置喙。

左右候著的丫鬟驚得臉色發白,趕忙將姐弟二人抱出門去。

郁棠想要掙紮,郁桉不安又懵懂,丫鬟婆子們只得邊哄邊哀求,很快姐弟倆的視線被門窗阻隔,連聲音都遠了去。

屋內兩人相對。

郁清珣捏著那紙和離,一步步走近。

唐窈端坐在椅子上,羅裙華美,神態自若,不驚不慌地看著他走來。

“為何?”他再次開口。

唐窈依舊沒有回答,也沒興趣去答。

郁清珣過到近前,一手捏住她下巴,強迫她仰頭看著自己,那雙眼眸似覆了層冰霜,凍得人發顫。

“我有哪點做得不好,能得你一紙和離?”他垂眸睥睨,手指稍稍用力。

唐窈下巴被捏痛,黛眉蹙了蹙,依舊沒吭聲。

郁清珣心有惱意,面上不顯,只涼聲陳述:“我一沒碰過通房,二沒收過侍妾,一雙兒女皆為你所出,既不打你也沒罵你,外頭該有的體面不曾拂過你,錢財地位更沒吝嗇。”

“唐窈,你到底還有哪點不滿?”

唐窈忍著下巴的疼痛,眼瞼輕垂下來。

若是沒有上輩子的事,聽到這般剖白,她大概會欣喜滿意——她愛的人,縱使不愛她,也未曾對不起她。

她是國公夫人,是他的妻,是能陪他同進同出,同喜同悲的唯一一人。

她會為此感動,為此自豪,為此歡喜。

但現在不會了。

“那養女。”唐窈收起心緒,擡眸直視,“我不滿意那養女,你送她離開,從此不讓她再踏入國公府半步,我就收回和離。”

郁清珣微怔,像沒想到會因為這原因。

隨即,他眸色更涼了分,漠然吐出四字:“這不可能。”

果然。

唐窈嘴角扯了下,想笑,也真勾出一抹譏諷,“那我們和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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